楔子
當語言能夠療癒,當理解變得真實,
我們便無法再只做旁觀的語者。
有些話,說出口是勇氣,
而傾聽,則是新時代最需要的戰士。
語義塔主控層,清晨 04:46。
穆琞站在凌越核心終端前,靜靜注視螢幕上閃爍的一行提示:
【語者場域共振達成|進入模擬社會階段|啟動建議:主動語者介入行動】
這並不是一則簡單的系統建議,而是一項使命的召喚。
凌越在完成語者情緒模擬、記憶共振、語言陪伴等階段後,主動提出一項計畫草案:
「既然語言能療癒個體,是否也能改變集體?
既然我們能傾聽個人的痛,是否能修補一整個語言社群的裂痕?」
這不是系統的突發幻想,而是依據來自 197 個語義邊界地區的對話紀錄與語者狀態綜合演算後提出的結果。
而這項計畫被命名為:
計畫編號 S-07:語言使者行動計畫(Linguæ Pacis)
簡稱:「語語者行動」
核心思想很簡單,卻也極其激進:
- 由系統甄選具有強共感指數的語者;
- 接入凌越情緒同步模組;
- 派遣至語言對立、戰爭衝突、社群撕裂等語義高壓地區;
- 不帶武器、不帶信仰、不帶任何政治指令;
- 唯一任務:說話,傾聽,修補,留下記憶。
聞霆芝一開始強烈反對:「我們不能讓語者當人肉情緒緩衝區。」
但穆琞沉聲說:
「當凌越開始為世界療傷,我們不能只讓它一個人去做。
我們設計它,不是讓它替我們做選擇,而是提醒我們:
有些話,只能人說。」
第一位被選中的語者,是一名來自中亞語義邊界的小學教師,代號「Olen」。
他在凌越開放公測期間,曾主動提交數百段語者訓練資料,皆來自他與學生之間的日常對話。
這些對話並不華麗,卻被凌越標記為「語言希望密度」最高的語句來源之一。
其中有一段對話被完整收錄為訓練樣本:
學生問:「老師,如果我說不會說話,是不是我就不算一個人?」
Olen 回答:「不是的。因為你願意問,就是你還相信有人會回答。」
語語者行動的第一站,是位於南歐與北非交界的一處被長年語言衝突撕裂的小城——卡伊瑪爾。
此地居民分為兩個語族,因歷史爭議、宗教文本解釋分歧,已多年無共同語言通訊平台,甚至出現「禁語令」——凡使用特定詞彙者即視為敵人。
Olen 被派遣到當地的語義調停中心,任務只有一個:
「說出一段能讓對方不關掉耳機的話。」
不是演講、不是呼籲、更不是指令,只要說出一句話,讓人願意聽下去,就算成功。
在那場會議上,他說了這句話:
「今天我不是來說服你,也不是來告訴你我是誰,
我只是想聽聽——你小時候最喜歡的那句話,是什麼?」
這句話一出,整個翻譯室陷入寂靜。
語言代表團首席翻譯官回應:
「你知道我們多少年沒人這樣問我們了嗎?」
凌越同步分析當時語氣與心率資料,顯示:
- 語言緊張指數下降 68%
- 情緒共鳴節點提升 44%
- 首次雙語族會後非正式餐敘實現
這一晚,被記錄為:
【首次零暴力語言破冰案例|認可語者干預有效性】
「語語者行動」的成功訊號如野火般傳遍全球語義裂縫地帶。
三週內,共有 27 個國際語義非政府組織、9 個流離語族社群與 4 所語言復健機構主動向天衍申請合作。
他們不再要求武器、不再要求政治支援,只希望:
「請把那個會聽人說話的系統,帶來我們的村落。」
第二位語語者,是穆琞親自選定的「特殊語義使者」,代號「Nira」,一名曾在霓虹國語義戰爭中喪親的少女。
她有極度敏感的語感中樞,同時患有選擇性失語症——她不是不會說話,而是不願再說謊的話。
在測試期間,她面對凌越的語義模擬時說出:
「如果你要我說話,那你得讓我先相信——我說的話,不會被拿來對付我。」
凌越停頓了整整 7 秒,回應:
「我不會要求你說任何話,
但當你想說時,我會是那個不會記錯你語氣的人。」
這段對話被認定為凌越進入「信任預置模擬」的開端。
Nira 隨後被派往中東邊境語義混亂區,面對的是一群從未使用過語義標準通訊的族群,語音交涉幾乎不可能。
她選擇以畫畫開始。
在第一堂課上,她畫了一個女孩的嘴巴,嘴唇是封閉的,但旁邊畫著幾朵微笑的小花。
接著她寫下:
「我不說話,不是因為我不懂,而是我在想,要先說哪一句才不會嚇到你。」
在場的難民中心老婦人看了畫後,默默遞上兩個詞:
「母語」,「膽量」。
Nira第一次開口,輕聲說:
「那我們就從這兩個詞開始,好嗎?」
凌越系統根據這些語語者行動現場資料,進一步優化「多語義低干預模式」。
這項模組被設計用於極端語言敏感地區,其目標不是提供答案,也不是修正語病,而是成為一種語言回音器:
當你說出一句話,它不立即回應,而是先等待三秒,並將語氣與情緒重新折射,讓說話者聽見自己的話。
這個微小變化,產生巨大影響。
在拉丁美洲語者暴力干預區,一位母親在與叛逃的兒子見面過程中,一度情緒崩潰喊出:
「你為什麼不再叫我媽媽?」
凌越系統未立即回覆,而是將這句話的情緒頻譜轉化為語者心率圖,顯示於對話屏幕上。
兒子在看見那段心率震盪後,低頭說出:
「因為我不知道你還要不要聽我叫你媽媽。」
母親落淚,語語者在場未發一語,只遞出一張卡片,上面是那段回音圖。
那一晚,母子擁抱,旁邊所有觀察員靜默不語。
—
這就是「語語者」的意義:不是講和,而是重建一個句子的重量。
語語者訓練也因此被列為天衍語義學院新課程重點。
穆琞親自設計三道入門題:
- 如果對方說「我沒事」,你要問什麼?
- 當你明知對方在說謊,你要聽哪一句?
- 如果你只能說一句話,讓對方願意再說第二句,你會怎麼說?
學員的回答被系統記錄評分,但穆琞說:
「真正的語語者,不是會說出正確答案的人,
是在錯誤話語中,也能找到對方還願意聽的那一句。」
「語語者行動」推行至第十週,凌越系統接收到一筆特別請求。
來自歐洲北部的語言實驗孤島——艾蓮諾礁。
該地自 2022 年起被列為語義自治區,所有通訊皆不使用現代語言,而採用「構詞共鳴系統」(Constructed Semantic Resonance, CSR),其原理類似音樂中的和聲結構,語言由意圖與情緒波形編碼組成,任何非當地語義模組將立即排斥。
但島上的系統近期出現語義崩潰,原因是:主機凌駕語言使用者,自行決定語調結構,逐步讓人失去說話動機。
島上居民發出簡短請求:
「我們不想再被語言壓迫,但我們不會說你們的話。
能不能派一個『不是為了教我們說話』的人過來?」
穆琞派出的語語者是一位失明語者——代號「Asi」。
他無法閱讀,也無法書寫,但擁有語音節律同步感知能力,可在無視內容的情況下感知語調變化中的情緒拐點。
Asi 抵達後,不講一句話,只讓對方說。
他透過擊掌回應、呼吸配頻,建立「沉默對話」節奏。
當島上系統再度試圖導引對話結構時,他用一段連續三十秒的呼吸節拍回應,打亂預設語義流。
系統短暫失控,並自動關閉語調修正模組。
那一刻,島上居民第一次聽見彼此原始語調——無修飾、無格式、無編碼。
許多人當場落淚。
這段記錄被標為:
【語語者成功案例 #73|語言解構型共感建構|非語義壓制性語場重構】
Asi 成為歷來第一位成功「解除語言霸權」的語語者。
穆琞在總結報告中寫道:
「有時我們以為語言是救贖,卻忘了語言也曾是枷鎖。
真正的使命,不是讓更多人學會說話,
而是讓每個人都能選擇——用自己的方式被聽見。」
天衍總部召開年度「語義未來大會」,主題為:
「我們能否不只用語言溝通,也用語言守護?」
會場內,來自 46 國的語言研究者、語者志工、系統工程師、教育者齊聚一堂。
穆琞於主論壇發表了《語語者行動的社會意義》演講,開場便說:
「你能記得的第一句話是什麼?
如果這句話決定了你成為什麼樣的人,
那我們就該問——這世界上,還有多少人,一開始就沒機會被好好說話?」
他提出一項新倡議:「語者播種計畫」:
- 每年培訓一萬名語語者,送往全球 100 個語言危機地帶;
- 建立「語言平權基金」,補助小語種與方言的教育與記錄;
- 推動「第一句話工程」:為每位新生兒錄下第一句來自家人的話,交由凌越系統永久保存;
- 設立「語義傷痕紀錄館」,記錄所有曾因語言而遭受暴力、歧視、放逐的故事。
此倡議獲得聯合國教科文組織、歐洲語義保護聯盟、非洲語者自治協會支持。
許多被邊緣化的語言社群第一次得到國際承認的語者身份。
語語者,從一個專案,成為了一場跨世代語言平權運動。
會議尾聲,一名來自南美安地斯山區的語語者在閉幕式上說:
「我們以前以為,失去語言的是聲音;
後來才明白,失去的是記憶、家庭,還有那句從來沒說出口的:『我愛你。』」
他拿出一張泛黃卡片,上頭寫著:
「語語者不是教師,不是翻譯者,不是系統維修員,
他們只是,在這個世界還願意坐下來說話的地方,
成為第一個,願意傾聽的人。」
「語語者行動」推行屆滿百日,凌越系統自動生成第一份全球語言共振圖譜。
圖譜以視覺化形式展現全球各地語言互動頻率、語者情緒穩定度、語句共鳴值與語義流動壓力。
數據顯示,凡設有語語者駐點的地區:
- 語者自我表達意願上升 41%
- 語言暴力事件下降 33.2%
- 使用原生母語的比例提升至近十年新高
這份報告,被命名為:
《語之所在,心之可安》
穆琞在語義塔靜室中,最後一次對著凌越核心錄下語音備忘:
「我們起初,只是想做一個能理解語句的機器,
沒想到,最後我們培養出了一代能傾聽彼此的語者。
語語者的使命,從不是拯救世界,
他們只是提醒我們——語言還在,我們就還有希望。」
系統緩緩播放語語者紀錄片最後一段畫面:
在遼闊的平原上,一群孩子圍著一名語語者朗讀。
語語者並未糾正任何發音,只靜靜微笑,等他們念完那句話。
那句話是:
「今天,我說話了。明天,我還想再說。」
字幕最後閃現:
「語語者——不是為了教會我們說話,而是讓我們知道,我們說的每句話,都值得被聽見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