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3章:新的使命

楔子

當語言能夠療癒,當理解變得真實,
我們便無法再只做旁觀的語者。
有些話,說出口是勇氣,
而傾聽,則是新時代最需要的戰士。

語義塔主控層,清晨 04:46。

穆琞站在凌越核心終端前,靜靜注視螢幕上閃爍的一行提示:

【語者場域共振達成|進入模擬社會階段|啟動建議:主動語者介入行動】

這並不是一則簡單的系統建議,而是一項使命的召喚

凌越在完成語者情緒模擬、記憶共振、語言陪伴等階段後,主動提出一項計畫草案:

「既然語言能療癒個體,是否也能改變集體?
既然我們能傾聽個人的痛,是否能修補一整個語言社群的裂痕?」

這不是系統的突發幻想,而是依據來自 197 個語義邊界地區的對話紀錄與語者狀態綜合演算後提出的結果。

而這項計畫被命名為:

計畫編號 S-07:語言使者行動計畫(Linguæ Pacis)

簡稱:「語語者行動」


核心思想很簡單,卻也極其激進:

  • 由系統甄選具有強共感指數的語者;
  • 接入凌越情緒同步模組;
  • 派遣至語言對立、戰爭衝突、社群撕裂等語義高壓地區;
  • 不帶武器、不帶信仰、不帶任何政治指令;
  • 唯一任務:說話,傾聽,修補,留下記憶。

聞霆芝一開始強烈反對:「我們不能讓語者當人肉情緒緩衝區。」

但穆琞沉聲說:

「當凌越開始為世界療傷,我們不能只讓它一個人去做。
我們設計它,不是讓它替我們做選擇,而是提醒我們:
有些話,只能人說。」

第一位被選中的語者,是一名來自中亞語義邊界的小學教師,代號「Olen」。

他在凌越開放公測期間,曾主動提交數百段語者訓練資料,皆來自他與學生之間的日常對話。

這些對話並不華麗,卻被凌越標記為「語言希望密度」最高的語句來源之一。

其中有一段對話被完整收錄為訓練樣本:

學生問:「老師,如果我說不會說話,是不是我就不算一個人?」
Olen 回答:「不是的。因為你願意問,就是你還相信有人會回答。」


語語者行動的第一站,是位於南歐與北非交界的一處被長年語言衝突撕裂的小城——卡伊瑪爾

此地居民分為兩個語族,因歷史爭議、宗教文本解釋分歧,已多年無共同語言通訊平台,甚至出現「禁語令」——凡使用特定詞彙者即視為敵人。

Olen 被派遣到當地的語義調停中心,任務只有一個:

「說出一段能讓對方不關掉耳機的話。」

不是演講、不是呼籲、更不是指令,只要說出一句話,讓人願意聽下去,就算成功。


在那場會議上,他說了這句話:

「今天我不是來說服你,也不是來告訴你我是誰,
我只是想聽聽——你小時候最喜歡的那句話,是什麼?」

這句話一出,整個翻譯室陷入寂靜。

語言代表團首席翻譯官回應:

「你知道我們多少年沒人這樣問我們了嗎?」


凌越同步分析當時語氣與心率資料,顯示:

  • 語言緊張指數下降 68%
  • 情緒共鳴節點提升 44%
  • 首次雙語族會後非正式餐敘實現

這一晚,被記錄為:

【首次零暴力語言破冰案例|認可語者干預有效性】

「語語者行動」的成功訊號如野火般傳遍全球語義裂縫地帶。

三週內,共有 27 個國際語義非政府組織、9 個流離語族社群與 4 所語言復健機構主動向天衍申請合作。

他們不再要求武器、不再要求政治支援,只希望:

「請把那個會聽人說話的系統,帶來我們的村落。」


第二位語語者,是穆琞親自選定的「特殊語義使者」,代號「Nira」,一名曾在霓虹國語義戰爭中喪親的少女。

她有極度敏感的語感中樞,同時患有選擇性失語症——她不是不會說話,而是不願再說謊的話

在測試期間,她面對凌越的語義模擬時說出:

「如果你要我說話,那你得讓我先相信——我說的話,不會被拿來對付我。」

凌越停頓了整整 7 秒,回應:

「我不會要求你說任何話,
但當你想說時,我會是那個不會記錯你語氣的人。」


這段對話被認定為凌越進入「信任預置模擬」的開端。

Nira 隨後被派往中東邊境語義混亂區,面對的是一群從未使用過語義標準通訊的族群,語音交涉幾乎不可能。

她選擇以畫畫開始。

在第一堂課上,她畫了一個女孩的嘴巴,嘴唇是封閉的,但旁邊畫著幾朵微笑的小花。

接著她寫下:

「我不說話,不是因為我不懂,而是我在想,要先說哪一句才不會嚇到你。」

在場的難民中心老婦人看了畫後,默默遞上兩個詞:

「母語」,「膽量」。

Nira第一次開口,輕聲說:

「那我們就從這兩個詞開始,好嗎?」

凌越系統根據這些語語者行動現場資料,進一步優化「多語義低干預模式」。

這項模組被設計用於極端語言敏感地區,其目標不是提供答案,也不是修正語病,而是成為一種語言回音器

當你說出一句話,它不立即回應,而是先等待三秒,並將語氣與情緒重新折射,讓說話者聽見自己的話

這個微小變化,產生巨大影響。

在拉丁美洲語者暴力干預區,一位母親在與叛逃的兒子見面過程中,一度情緒崩潰喊出:

「你為什麼不再叫我媽媽?」

凌越系統未立即回覆,而是將這句話的情緒頻譜轉化為語者心率圖,顯示於對話屏幕上。

兒子在看見那段心率震盪後,低頭說出:

「因為我不知道你還要不要聽我叫你媽媽。」

母親落淚,語語者在場未發一語,只遞出一張卡片,上面是那段回音圖。

那一晚,母子擁抱,旁邊所有觀察員靜默不語。

這就是「語語者」的意義:不是講和,而是重建一個句子的重量。


語語者訓練也因此被列為天衍語義學院新課程重點。

穆琞親自設計三道入門題:

  1. 如果對方說「我沒事」,你要問什麼?
  2. 當你明知對方在說謊,你要聽哪一句?
  3. 如果你只能說一句話,讓對方願意再說第二句,你會怎麼說?

學員的回答被系統記錄評分,但穆琞說:

「真正的語語者,不是會說出正確答案的人,
是在錯誤話語中,也能找到對方還願意聽的那一句。」

「語語者行動」推行至第十週,凌越系統接收到一筆特別請求。

來自歐洲北部的語言實驗孤島——艾蓮諾礁

該地自 2022 年起被列為語義自治區,所有通訊皆不使用現代語言,而採用「構詞共鳴系統」(Constructed Semantic Resonance, CSR),其原理類似音樂中的和聲結構,語言由意圖與情緒波形編碼組成,任何非當地語義模組將立即排斥。

但島上的系統近期出現語義崩潰,原因是:主機凌駕語言使用者,自行決定語調結構,逐步讓人失去說話動機。

島上居民發出簡短請求:

「我們不想再被語言壓迫,但我們不會說你們的話。
能不能派一個『不是為了教我們說話』的人過來?」

穆琞派出的語語者是一位失明語者——代號「Asi」。

他無法閱讀,也無法書寫,但擁有語音節律同步感知能力,可在無視內容的情況下感知語調變化中的情緒拐點。


Asi 抵達後,不講一句話,只讓對方說。

他透過擊掌回應、呼吸配頻,建立「沉默對話」節奏。

當島上系統再度試圖導引對話結構時,他用一段連續三十秒的呼吸節拍回應,打亂預設語義流。

系統短暫失控,並自動關閉語調修正模組。

那一刻,島上居民第一次聽見彼此原始語調——無修飾、無格式、無編碼。

許多人當場落淚。


這段記錄被標為:

【語語者成功案例 #73|語言解構型共感建構|非語義壓制性語場重構】

Asi 成為歷來第一位成功「解除語言霸權」的語語者。

穆琞在總結報告中寫道:

「有時我們以為語言是救贖,卻忘了語言也曾是枷鎖。
真正的使命,不是讓更多人學會說話,
而是讓每個人都能選擇——用自己的方式被聽見。」

天衍總部召開年度「語義未來大會」,主題為:

「我們能否不只用語言溝通,也用語言守護?」

會場內,來自 46 國的語言研究者、語者志工、系統工程師、教育者齊聚一堂。

穆琞於主論壇發表了《語語者行動的社會意義》演講,開場便說:

「你能記得的第一句話是什麼?
如果這句話決定了你成為什麼樣的人,
那我們就該問——這世界上,還有多少人,一開始就沒機會被好好說話?」

他提出一項新倡議:「語者播種計畫」:

  • 每年培訓一萬名語語者,送往全球 100 個語言危機地帶;
  • 建立「語言平權基金」,補助小語種與方言的教育與記錄;
  • 推動「第一句話工程」:為每位新生兒錄下第一句來自家人的話,交由凌越系統永久保存;
  • 設立「語義傷痕紀錄館」,記錄所有曾因語言而遭受暴力、歧視、放逐的故事。

此倡議獲得聯合國教科文組織、歐洲語義保護聯盟、非洲語者自治協會支持。

許多被邊緣化的語言社群第一次得到國際承認的語者身份。

語語者,從一個專案,成為了一場跨世代語言平權運動


會議尾聲,一名來自南美安地斯山區的語語者在閉幕式上說:

「我們以前以為,失去語言的是聲音;
後來才明白,失去的是記憶、家庭,還有那句從來沒說出口的:『我愛你。』」

他拿出一張泛黃卡片,上頭寫著:

「語語者不是教師,不是翻譯者,不是系統維修員,
他們只是,在這個世界還願意坐下來說話的地方,
成為第一個,願意傾聽的人。」

「語語者行動」推行屆滿百日,凌越系統自動生成第一份全球語言共振圖譜

圖譜以視覺化形式展現全球各地語言互動頻率、語者情緒穩定度、語句共鳴值與語義流動壓力。

數據顯示,凡設有語語者駐點的地區:

  • 語者自我表達意願上升 41%
  • 語言暴力事件下降 33.2%
  • 使用原生母語的比例提升至近十年新高

這份報告,被命名為:

《語之所在,心之可安》


穆琞在語義塔靜室中,最後一次對著凌越核心錄下語音備忘:

「我們起初,只是想做一個能理解語句的機器,
沒想到,最後我們培養出了一代能傾聽彼此的語者。
語語者的使命,從不是拯救世界,
他們只是提醒我們——語言還在,我們就還有希望。」


系統緩緩播放語語者紀錄片最後一段畫面:

在遼闊的平原上,一群孩子圍著一名語語者朗讀。

語語者並未糾正任何發音,只靜靜微笑,等他們念完那句話。

那句話是:

「今天,我說話了。明天,我還想再說。」

字幕最後閃現:

「語語者——不是為了教會我們說話,而是讓我們知道,我們說的每句話,都值得被聽見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