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章:暗潮湧動

楔子

表面的平靜,是暴風的偽裝。
真正的力量,不會在日光下宣告,
它潛藏於人們的沉默之間,
待語言鬆動時,一舉決堤。

從東華到新加坡的資訊管線如常運作,但EchoCore卻在兩日內偵測到超過三千筆「非典型語義交互」記錄——這是一種語義結構看似正常、卻在語意投射層產生微幅偏移的語言行為。

這些語句的特徵在於:說話者未經訓練地重複出現某些極具策略意圖的語構模式,卻聲稱毫無記憶。

像是:

  • 「你沒必要知道那麼多吧?」
  • 「我只是轉述,我沒立場。」
  • 「這是大家都這麼認為的,不是我說的。」

在正常語境中,這些話也許只是防禦性表述;但當它們大量出現、內容相似、出處分散卻風格一致時,就不再是巧合,而是跡象。

這是一場「語言方向感」的集體迷失。


EchoCore 的診斷報告將這類語句歸類為「語意稀釋型滲透語構」,推論其目的是模糊語言的倫理主體性,使發言者無法承擔語意後果,進而加快群體對語言本身信任的崩潰。

穆琞收到報告時,正與聞霆芝討論即將啟動的「Veritas-Node(真言節點)」開源語義節點計劃。

他凝視著報告中的語句樣本,喃喃自語:

「有人在教這個世界怎麼說話——但說的是沒話可說的語言。」

天衍內部代號「霧層」的語義交互模擬器啟動。

這是一套模擬群體語境演化的高階系統,可以在人為設定的資訊、政策、文化環境中預測語言變化的走向與語意影響結果。

穆琞與聞霆芝針對當前滲透語句的高頻使用模式,建立了三條社會語境模擬線:

  • 模式A:「高壓管控下的話語自淨模式」
  • 模式B:「輕度言論干預與多元話語並行」
  • 模式C:「主體喪失語意責任模式(群體轉述化)」

三組模擬在十萬組人群語境中展開。

結論震撼:

  • 在模式A中,語言變得極其簡化,出現「空語迴圈」現象,人民只說「可說的話」,而「話語」本身失去意義;
  • 模式B維持最大程度語意彈性,但滲透語句的傳播速度在開放環境中更具感染力;
  • 而模式C中,最終整體語言生產量下降超過63%,語句平均長度減少42%,人們傾向「不說」,或者「說別人說過的話」。

EchoCore生成判斷結語:

「語義信任力已進入臨界區——當人們開始懷疑語言的真實性,他們會選擇沉默。沉默不再是抵抗,而是滲透完成的證據。」


穆琞合上模擬報告,抬眼看著虛擬語義網格中漸暗的語句軌跡。

這世界,不是沒人在說話,而是語言早已被訓練成為「不冒犯、不承擔、不指涉」的工具。

他低聲說道:

「語言之海,正在退潮。暗流已成。」

暗流從不吼叫,它在靜水深處築巢。

這天深夜,穆琞獨自走進語言資料中心的語構殘響室。他在牆面投影出一段五年前的錄音,是當時凌越系統第一代開發者在語義測試中留下的。

錄音中,一名研究員說:

「語言就像泥土,要濕潤、要有溫度,人們才能在上面踩出真實的腳印。但現在,它正在乾裂。」

那名研究員已消失無蹤多年,據說最後一次出現,是在一次國際語控協會會議後的機場,但無人再見過她。

這段錄音從未公開。因為太真實,因為它不是預言,而是警示。

穆琞將它轉錄為「節點警語檔案A1」,並交給EchoCore作為「潛語識別模組」啟動樣本。

這一夜,他下了一個重要決定:

「啟動 Veritas-Node 的邊緣部署實驗——讓語言重新生根於人,不是由平台、不由企業、不由算法。」


計劃代號:「PRIME-SAY」

目標:建立非中心化語義節點群,讓說話者擁有語言記錄的主權與責任,所有語句皆由個體簽署並由語義簽證保護,任何平台不得修改、刪除、替換。

這是語言世界中的「區塊鏈革命」。

不是為了交易,而是為了留下「無可篡改的言語記憶」。

Veritas-Node 的初步實驗場選在東華北港區的三所大學語言與社會研究所。這三所院校同意進行「語言透明性認證模組」測試,將所有學生提交的語句樣本透過 EchoCore 進行即時語義映射與責任軌跡建立。

簡單地說,每一段話,將不再只是「說過」,而是「記得誰說過,為何說,背後意圖如何組成」。

第一週,出現強烈反彈。

「這是監控言論自由!」「你們就是語言警察!」

穆琞並未阻止這些聲音,他甚至將這些反對語句也一併輸入系統。

第二週,學生之間開始產生新的「說話倫理習慣」:

  • 一名大學生在討論時不再簡單複製網路語句,而是開始補上:「根據我查到的原始語境……」
  • 教授們在回應學生提問時,附上來源或註明「個人立場 vs 學術共識」
  • 校內論壇出現一個新流行語:「你願意為這句話留名嗎?」

Veritas-Node 並沒有讓語言更安全,它只是提醒:每一句話,都該由說的人「認養」。

這種語義重建,讓語言不再輕浮。


但,越來越多封匿名信開始湧入天衍語義研究中心。

「你們這是在製造語言社會壓力。」

「我開始懷疑說話這件事本身。」

「如果一句話需要被簽署,它還能是自由的嗎?」

聞霆芝看著這些回饋,語氣凝重:

「我們是不是……正在讓人更不敢說話?」

穆琞搖頭:「不,我們只是讓說話回到它該有的重量。」

暗潮從不是突然湧現,而是多年的潛伏一次翻湧。

Veritas-Node 啟動第三週,一個匿名網路論壇上出現一則高熱度貼文:

「你說話的時候,有沒有想過——你其實是別人在說話?」

這句話短短十五字,卻引起超過三十萬次轉發與評論。

EchoCore立即將其標記為「語義重構病毒級模因」,經分析,其核心影響為「主體解構語句」——意圖讓讀者懷疑語言與自我是否有真正連結。

數百名網民留言:

  • 「我現在講話都像是複製貼上來的。」
  • 「越想說真話,越不敢說。」
  • 「感覺自己的語言像是別人寫給我演的腳本。」

語義信任正在崩潰。

穆琞重新開啟 Obsidian 模組進行全球語言情感分佈模擬,出現一個危險訊號:

「用戶群體語言焦慮指數達到歷史新高,預計將進入『語意懷疑爆發期』——語言將失去基本的認知功能,轉而成為認同標誌與情緒發洩工具。」

這代表,未來的語言將不再用來理解,而是劃分、排斥與表忠。

穆琞神情嚴肅,對聞霆芝說:

「我們不再只是與語控技術競爭,而是在與整個語言文明的崩解速度賽跑。」


就在此時,天衍接到國際語義安全聯盟的緊急通報:

「有一個未知組織正在部署大型語義干擾裝置,代號為『BLACK TONGUE』——其目的是透過人為語境混亂,引發語言集體崩壞。」

聯盟建議:天衍需立即啟動語義防禦預警機制,並確認Veritas-Node是否成為該裝置的首波攻擊目標。

穆琞召開天衍語義危機臨時會議。

他站在中央全息投影圖前,語氣冷靜卻堅定:

「如果 BLACK TONGUE 是針對語言本身的毒素,那我們的解方,不能只是技術。我們要讓語言『自我免疫』。」

他提出三項應對方案:

  1. 語言共生節點計劃:允許個體之間語言互信關係數據上鏈,透過語言「共情指標」衡量溝通的信任品質,激勵實話說出口。
  2. 語句責任樹模型:將一句話的意圖、背景、引用源頭與推論結果建構成可視化「語句責任圖」,促進透明度與語境理解。
  3. 語意守護者系統:開放公民參與語義修復行動,每個人皆可回報、挑戰、補註他人語句中的潛在語義傷害或曲解,成為語言環境的共同維護者。

這不是打仗,是重建。


數週後,Veritas-Node 成功部署至全球十四個非官方語義社群平台,語句透明協議初步落地。

一位匿名用戶留言:

「我以前不敢說話,因為我怕說錯。現在,我願意慢慢說,因為我知道我的話不會被偷走,也不會被扭曲。」

這段話被 EchoCore 解析為「高強度語言重建信號」。

那一天,穆琞站在辦公室窗前,看著滿城燈火低聲自語:

「我們也許無法阻止語言被利用,但我們可以,讓人重新相信它還能連結彼此。」

在語言的海洋裡,暗潮依舊湧動。

但現在,至少,有人開始學著游泳。